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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:大腦的速度悖論
你有沒有想過,為什麼我們的大腦明明擁有數十億個神經元,處理資訊的速度卻慢得令人抓狂?在加州理工學院的最新研究中,Jieyu Zheng 和 Markus Meister 發表了一篇引人注目的論文《The Unbearable Slowness of Being: Why Do We Live at 10 Bits/s?》:無論是打字、說話還是解魔術方塊,人類行為的資訊處理速度平均只有每秒10位元(bits/s)。相比之下,我們的感官系統(如視網膜)每秒能處理數十億位元,差距高達百萬倍!這種「慢速人生」的背後隱藏著什麼秘密?
什麼是10位元每秒?
首先,讓我們搞清楚這個「10位元每秒」意味著什麼。資訊速率(bits/s)是用來衡量一個系統在單位時間內傳遞資訊的能力。在這篇論文中,研究者通過測量人類在各種行為中的表現(如打字、閱讀、記憶甚至玩電玩),發現我們的行為輸出速度驚人地一致:大約是每秒10位元。舉個例子,一個熟練的打字員每分鐘能打120個單詞,換算下來約為10 bits/s;一個盲解魔術方塊的世界紀錄保持者,在12.78秒內解出一個方塊,資訊速率約為11.8 bits/s。即使是在高速電玩《星海爭霸》中,職業選手的動作每分鐘高達1000次,資訊輸出也僅約16.7 bits/s(考慮到動作重複性)。
這數字聽起來是不是很低?對比一下:你的家用Wi-Fi速度動輒幾百兆位元每秒(Mbps),而人類大腦的「行為頻寬」卻只有這區區10 bits/s。這意味著,我們從外界接收到的海量資訊(如視覺、聽覺)最終被壓縮到極低的輸出速率,形成了一個巨大的「資訊鴻溝」。
研究的亮點:行為與神經的對比
為什麼人類行為這麼慢,而神經系統的潛力卻如此巨大?研究者從兩個層面進行分析:
行為速率的測量
他們用資訊理論的工具(如熵和互資訊)來量化人類行為的資訊含量。例如,在打字任務中,動作被分解為按鍵選擇(signal)和無關變異(noise,如按鍵時間的微小差異),最終得出10 bits/s的結論。類似的測量應用在多種活動上(如表1所示),從記憶二進位數字(4.9 bits/s)到語言閱讀(28-45 bits/s),結果都圍繞在10 bits/s上下,顯示這可能是人類行為的普遍上限。
神經系統的容量
相較之下,神經元本身的資訊傳輸能力遠超這個數字。例如,一個視網膜錐細胞(cone photoreceptor)每秒可傳輸約270位元,整個視網膜(600萬個錐細胞)加起來高達1.6 Gbits/s。視神經(100萬個軸突)在強刺激下也能達到100 Mbits/s。即使是大腦皮層中較慢的神經元,平均每秒也能傳輸10位元——這已經等於整個人的行為輸出速率!這種對比被研究者稱為「篩選數」(Sifting Number),計算為感官資訊速率除以行為輸出速率,結果高達10^8到10^9,凸顯了從感官到行為的驚人壓縮。
為什麼這麼慢?研究者提出了幾個假設來解釋這一現象,並逐一檢驗:
神經硬體效率低下?
有人可能認為神經元是「低效元件」,需要大量冗餘來穩定信號。但論文反駁:單個神經元每 spike(尖峰)能傳輸2-4位元,精確度極高(如視神經纖維能以1毫秒精度傳遞信號)。大腦並不像電腦晶片那樣有大量備份單元,例如視皮層中一個小中風就能摧毀某部分視野,顯示冗餘並不多。因此,硬體效率並非瓶頸。
串行 vs. 並行處理
一個更合理的解釋是:感官系統(如視網膜)是高度並行的,能同時處理數百萬個信號;而認知和行為卻是串行的,只能一次處理一個任務。例如,我們在雞尾酒會上只能專注聽一個人的談話,無法同時追蹤多個對話。國際象棋大師也是逐一思考每一步棋,而非並行評估所有可能性。這種「單任務限制」似乎是大腦設計的核心特徵。
進化歷史的遺產
研究者追溯到神經系統的起源:最早的腦可能只是為了幫助簡單生物(如水母)沿著氣味梯度移動。這種單一導航任務不需要多線程處理,於是演化出串行運作的架構。現代人類的抽象思維(如同在概念空間中導航)可能只是沿用了這一古老設計,導致我們至今仍受限於「一次一事」。
複雜性瓶頸
心理學中常提到的「注意力瓶頸」認為,感官輸入經過多層過濾後,必須匯入一個中央資源進行決策。但這個「資源」是什麼?論文指出,即使是複雜任務(如圖像識別),模擬神經網路只需幾千個神經元就能完成,遠低於大腦的數量。這意味著瓶頸可能不在硬體,而是某種未解的運算原則。
內腦與外腦:兩個世界的對話
研究進一步提出了「外腦」(outer brain)和「內腦」(inner brain)的概念。外腦包括感官和運動系統,處理高維度、高速率的資訊;內腦則負責決策和認知,運作於低維度、低速率的模式。例如,視網膜到上丘(superior colliculus)逐步將視覺資訊壓縮成行為目標(如眼動或注意力焦點)。但內腦如何從這洪流中提取關鍵的10 bits/s?這中間的機制仍是一個謎。
有趣的是,外腦和內腦看似使用相同的「材料」(神經元和突觸),卻有截然不同的運作模式。
外腦像是一個高解析度的平行處理器,而內腦更像一個慢速的單線程計算機。
研究者猜測,內腦可能由大量微任務模組組成,
每個模組處理一個短暫的子任務(如閱讀一個單詞或轉動茶杯),
但這些模組如何協調,仍需進一步的實驗
現實意義:從記憶到腦機介面
記憶容量有多大?
如果大腦每秒只能吸收10位元,一個100年壽命的人最多儲存約40 GB資訊(包括基因帶來的先天資訊)。相比之下,突觸總數(10^14個)理論上能存50 TB,顯示記憶儲存效率極低。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們記不住每一天的細節——大腦根本沒那麼多頻寬。
腦機介面(BCI)的反思
Elon Musk 的 Neuralink 希望通過電極提升人腦與電腦的通訊速度,但研究認為這可能是徒勞,因為認知本身就限於10 bits/s。相比之下,用語音控制機器(如「Siri,喝啤酒」)已經足夠高效。對於視力或運動障礙者,論文建議用自然語言傳遞關鍵資訊,而非直接刺激神經。
物種差異與未來
人類的10 bits/s適合我們的生態位,但其他物種呢?昆蟲如蒼蠅可能也有類似的行為-神經悖論。未來,當機器以千位元每秒運作時,人類可能得退出某些領域(如自動駕駛),就像蝸牛避開高速公路。
Zheng, J., & Meister, M. (2025). The unbearable slowness of being: Why do we live at 10 bits/s?. Neuron, 113(2), 192-204.